《神秘的陌生人》馬克 · 吐溫

《神秘的陌生人》(The Mysterious Stranger)是馬克·吐溫(Mark Twain)的最後一本短篇著作,但生前沒有定稿出版,因此存有四種不同版本的草稿,這篇是解析 1916 年發行的合併修訂版本,青年撒旦紀事(The Chronicle of Young Satan)和 44號神秘的陌生人(No. 44, the Mysterious Stranger)。故事發生在1590年,奧地利的一個小鎮 Eseldorf,德文的翻譯是驢子城,其中有三個男孩西奧多(Theodor)、塞皮 Seppi 和尼克 Nikolaus,故事由西奧多闡述。

第二章

一天,男孩們在鎮上一個角落的公園裡遇見了名叫撒旦的英俊少年。他解釋說自己是一位天使,與墮落天使撒旦同名的侄子。他們在一塊聊天玩耍時,撒旦在草叢中平整了一個正方形的空間,並建造了一幢奇特的小城堡,用泥土捏造出一群手指大小的男人和女人,接下來讓他們活了起來,各自辛勤地工作著。

不久後兩個工人在打架,互相咒罵的聲音好似嗡嗡的大黃蜂聲音。撒旦用手把他們壓死然後扔掉,用手帕擦去那一抹紅色,然後若無其事的繼續聊剛剛的話題,他所離開的地方:「天使不知道什麼是罪過;我們無法犯錯,沒有瑕疵,並將永遠純在於那領域。不知道什麼是「錯」,因為我們不知道它是什麼。」

我們對他剛剛肆意的謀殺感到震驚和悲傷,一個毫無掩飾也不可原諒的謀殺,這些小人們並沒有對他做錯什麼事。這讓我們感到悲慘,因為我們愛他,以為他如此高貴,如此美麗和親切,誠實地相信他是天使,但他卻做這如此殘酷的事。不久之後,鎮上的人因為工人的死去,一些人在哭泣和祈禱,撒旦剛開始沒關注,但那細微聲音乾擾到了他,他從鞦韆上拿下木板座墊,將所有在地上的人搗碎,好似他們只是一群蒼蠅,然後又繼續說話。一個不會犯錯的天使,卻冷血地殺了一個牧師!摧毀了數百個從未傷害過他的無助男女!

第三章

對撒旦而言,這些小人僅僅是他的娛樂。那個地獄的景象,可憐的嬰兒、婦女、男孩女孩和男人在痛苦中尖叫和祈求,為什麼,我們很難受,而他卻對此無動於衷,好像玩具假老鼠在火中燃燒。當他談論世界上的男人和女人,以及他們的所作所為時 — 甚至是他們最偉大和最崇高的人,那些對他而言,人類和人類的作為僅僅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結果。看他說話的方式,如果你不知道他在說什麼,你會以為他在談論一群蒼蠅。

我問道:「天使和人類有什麼差別?」撒旦:「人具有道德意識。你明白嗎?他具有道德意識。看來,我們之間的差異,這就夠了。 」我只知道我們驕傲於擁有道德感,而撒旦像那樣談起它,的確刺傷了我,就好像一個女孩子以為她最珍愛的華麗衣裙是值得稱贊的、無意中卻聽見陌生人對它的嘲笑一樣。例如在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人有閑餘的時間,卻沒時間去分給其他可憐需要幫助的人。

第四章

撒旦「不,那是一種人類的行為。你不該用這種不當的言語侮辱禽獸。它們並不應該受到這樣的指責。」「它不像你們這卑鄙的物種,總是說謊,宣揚並不擁有的美德,總是拒絕承認禽獸是更高級的動物,還總是唯我獨尊地充當它們的主人。沒有禽獸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,唯獨那些有道德感的人。當野獸出現殘暴行為,是出於本能的,它沒有錯;對於野獸,那行為跟這事的情況錯誤不同。它並沒有因為取樂,而強加痛苦給別人——只有人類才那麼做。」

第五章

「去他的狗雜種道德感的啓迪!那種感覺的功能是區別對和錯,然後自由地決定要按照哪個去做。人類那樣做有什麼好處呢?他總是那麼做,結果十有八九他的選擇是錯的。」

「本來不存在任何錯誤。如果沒有道德感,就不可能有任何錯誤。然而人是這樣一種不理智的生靈,竟不能覺察出道德感把他們狀態降低到了生物的最底層,成為可恥的佔有物。」

第六章

彈指之間,我們到了一處法國的村莊的一座巨大工廠前。「瞧,這裡倒極具道德感。工廠主們是富有的,也很受尊重;但是他們給那些貧窮的工人夥伴支付的工資卻只夠他們不至於餓死。工作時間每天十四小時,不分寒暑冬夏,從早上六點到晚上八點,也不論年幼與否。他們下班後還要回到豬圈里,上班時從豬圈里爬出來,因為他們就居住在豬圈里——上下班單程也要四英里,沿途都是爛泥漿路,無論趕上刮風下雨、冰雹風暴,日復一日、年復一年都要如此。他們每天只有四小時睡眠。他們擠在狗窩似的房子裡,三戶人家住一個房間,其骯髒污穢和臭氣熏天叫人難以想象。一旦染上疾病,他們只能坐以待斃,像蒼蠅一樣死掉。是不是他們犯了什麼罪,或做了污穢骯髒的事情?不,沒有。那麼他們到底做了什麼,要遭受這樣的懲罰?」

「你發現了,正是道德感教了工廠分辨是非,造成了這樣的結果。他們以為自己比一條狗好。」

———

塞皮說:「你們知道嗎,自從他做了那件殘忍事後,他就不見了。」「什麼殘忍的事?」撒旦問道。

「哎,他總是虐待傷害他那條狗,那可是一條好狗,是他唯一的朋友,對他很忠誠,真心愛他,也沒有傷害過任何人;可是兩天前,他又開始無緣無故地打狗了,就為了尋開心——那條狗不斷哀號,蹲在後腿上把爪子抬起來求情,西奧多和我也都為它求情,但他卻威脅起我們來,用盡全身力氣摔打狗,把它的一隻眼睛給活活打了出來,然後他還對我們說:「看,你們現在滿意了吧,這就是你們他媽的干涉帶來的下場。」然後他哈哈大笑起來。

「沒心沒肺的野獸」,塞皮的聲音顫抖了起來,充滿悲哀和憤怒。我猜撒旦要說話了,而他果然開口了:

「又用詞不當了——那是錯誤的誹謗。野獸不會做那樣的事,只有人類會。」

「不錯,無論如何那是非人性的。」

「非人性?不,那不是非人性的,塞皮,那就是人性——千真萬確的人性。聽見誹謗高級的動物,把原本跟它們無關的性情歸咎給它們讓我很不舒服,那些性情只存在於人性中。高級的動物不會被道德感這種疾病所污穢了。所以,注意淨化你的語言,塞皮,不要用那些不準確之詞。」

「狗已經去過村子里,再三乞求人們去那裡,但它被趕了出來,根本就沒有人聽它的。」我們記得這件事,但當時沒明白它想要什麼。

「它只是想要幫助那個虐待過它的主人,它只想著這一點,一直沒有吃東西,也不去尋找食物。它已經守護它的主人整整兩夜。你們怎麼看待你們的種族呢?天堂預留給他們,然後這條狗被排除在外,就像你們的老師告訴你們的?你們人類難道能為這條狗的道德和寬宏再增添一些高尚嗎?」

———

鎮上路旁有一個手凍得發紫,將要被處以火刑的蒼老的女人,沒人在乎她。一個路過的旅人,溫和地跟她說著話,表示同情。他問她被判的罪是否屬實,她說不是。他很驚訝,更感到同情了,於是就問她: 「那你為什麼還認罪呢?」「我又老又窮,」她說,「我靠一雙手吃飯。除了認罪我別無出路了。即使我不認罪,他們把我釋放了,那我也沒有活路了,因為沒有人會忘記我曾經被懷疑是個女巫,所以我不會再得到任何工作,無論走到哪裡他們都會放狗咬我。過不了多久我就會餓死。火刑是最好的,很快一切就都可以了斷了。你對我真好,謝謝你。」

我把只因為身上有紅腫就被挨餓逼供最後被火刑的十一個女孩,和這位老婦人的事全都告訴了撒旦,但是這絲毫沒有觸動他。他只說這就是人類,人類所做的一切都是沒有後果的。他說親眼目睹了人類是如何被創造出來的,創造所用的不是黏土,而是爛污泥——一部分是。我知道他的意思——指的是道德感。

他從牧場里喚出一隻小公牛,愛撫著它,跟它說起話來,他說: 「你看,它可不會用飢餓、恐嚇和孤獨把孩子逼瘋,然後根據那些他們被迫供認的,但實際上根本不存在的罪行把他們燒死。它也不會擊垮那些無辜的、可憐的老婦人的心,讓他們不敢再相信自己身處在自己的同類當中;它也不會侮辱臨死掙扎的人。因為它沒有被道德感所玷污,而是跟天使一樣,不知道什麼是錯,也從不做錯事。」

儘管撒旦很可愛,但當他認定了攻擊目標時,他的確也非常殘酷;當人類的種族進入他的注意視野,他總要以此為攻擊目標。他總是對人類嗤之以鼻,從來就沒有過一句好話。

第七章

「我已經改變了你們村子里很多人的人生。」撒旦說,我試著去謝他,但發現很難做到,於是就跳過。

撒旦又繼續改寫尼克和麗莎的生命軌跡。「尼克已經起床關上窗戶了。他的人生被改變了。他的新的生涯就要開始了。結果將會顯現。」這席話叫我毛骨悚然,他所講的實在怪異。

「但因為這改變,從現在起的第十二天,將發生那件事。尼克將拯救麗莎免於溺死。他將恰好在那個時刻趕到現場——十點零四分,這剎那的一刻是很久以前就注定的——她還只淹沒在淺灘里,很容易被救起,也肯定如此。但現在,他將晚了幾秒鐘,麗莎落進更深的水里掙扎。他將盡最大的努力去救她,但他們雙雙都會被淹死。」

「啊,撒旦!啊,親愛的撒旦!」我叫了起來,眼裡充滿了淚水。「救救他們吧!別讓這樣的事情發生。我無法接受失去尼克,他是我熱愛的夥伴和朋友;還有,想想麗莎她可憐的媽媽吧!」

我緊緊地抓住他,乞求著,祈求著,但他不為所動。他叫我重新坐下來,告訴我應該聽他把話講完。

「我已經改變了尼克的人生,同時也改變了麗莎的人生。如果我沒有這麼做,尼克就會救活麗莎,然後他會因為渾身濕透而患上一場感冒:然後一場屬於你們人類的那種古怪的、另荒蕪的猩紅熱就會隨之而至,招致悲慘的結果。在以後的四十六年當中他將臥床不起,像一個癱瘓的木頭,又聾、又啞、又瞎,日日夜夜為盼望死亡解脫而祈禱。我應該把他的人生改變回來嗎?」

「啊,不要,絕對不要。因為慈悲和憐憫就隨它去吧。」

「這樣已經最好了。我無法改變他人生中其他的環節去幫這樣一個大忙。他有千萬種可能的人生,但其中沒有一個值得去過。其中都充斥著痛苦和災難。但由於我的干預,從現在起十二天後他將採取一個勇敢的舉動,一個從開始到結束不過六分鐘的舉動,可以補償我給你說過的那四十六年裡全部的悲哀和痛苦。這就是我剛才想起的一個例子,當我說有時候一個行為可以帶給行動者一小時的幸福和滿足,取代多年的痛苦的代價。」

第八章

甚至當他試著對做一件事情還是不做拿定主意時,這本身就是一個鏈條環節,一個行為,處於鏈條當中的恰當位置;當他最終決定這個行為時,完全決定去做本身也是一件事情。

由此可以看出,當人類為自己做了某事而自責,他是多麼愚蠢啊。撒旦知道,如果沒有你最初的行為的安排,任何事情都不會發生並成為不可避免的:這樣,出於你自己的動力,你不可能改變一下時間表,或是做一件打破一個環節的事情。

———

幾天以後,我們發現還是不能忍受麗莎的母親,那個可憐女人的悲痛,於是我們乞求撒旦檢查一下她的幾種可能的人生。「已經做了。」他說「她剛剛拐過街道拐角,我讓她轉過身來,這已經改變了她的人生。」

在我們難以接受這一切的前一刻,我們曾想過下決心,再也不請撒旦幫助我們的朋友了,因為無論如何,他除了殺掉他們以外,看似不懂得幫他們做點好事;但現在當全部的事情都改變時,我們很高興我們的決定,也因為這樣充滿幸福感。

麗莎的母親被告發,經簡單的審理,她因褻瀆上帝的行為被判有罪,因為她說出那些可怕的話,並且不將其收回,要被被送上火刑架。當被警告這會危及她的生命時,她對他們說要把她的命帶走請便,她不想活了,她寧願跟魔鬼一同毀滅,也不想跟村子裡虛偽的人生活在一起。他們指控她用巫術折斷了那些追捕她的人的肋骨,並且問她是不是一個女巫,她輕蔑地回答說: 「不。如果我真有那個能力,你們這些神聖的偽君子中的哪一個還能活過五分鐘?不。我會把你們都打死。宣佈你們的審判吧,讓我走。我對你們的社會感到厭倦。」 

於是他們判了她的罪,她被開除教籍,切斷了與天堂的歡樂,賦予地獄烈火的厄運;她被換上粗布袍子,交付給教會的執法,帶領到在集市廣場行刑。

緩慢並莊嚴的鐘聲敲響了一會兒。我們看到她被綁縛在火刑柱上,平靜的空氣中升起了一縷微弱的藍煙。她那原本嚴峻的臉色柔和了下來,她抬頭看著面前那擁擠的人群,溫和地說: 「我們曾經一起玩耍,曾在漫長的日子裡我們都是純潔弱小的創造物,因為這個緣故,我原諒你們。」 

然後我們就離開了,沒有看見火焰怎樣把她吞噬,但我們聽到了淒厲的尖叫聲,儘管我們用手把耳朵堵住。當叫聲停止時,儘管被開除教籍,我們知道她已經到達了天堂。我們替她的死感到欣慰,沒有因為造成這點而感到悔恨。

———

到現在為止的兩三個世紀以來,人們意識到最有能力的殺戮者是基督教徒;然後異教徒去基督教學校學習——不是為了學習他們的信仰,而是他們的槍炮。土耳其人和中國人將購買那些槍炮去殺掉傳教士和皈依者。

第九章

鎮上的人因為恐懼開始自行尋找巫術的代罪羔羊,追捕一位天生能治病的婦人,據說她習慣於用邪術方式給人治病,比如給他們沐浴、搓洗、給予營養品,而不是透過理髮師外科手術(Barber-surgeon)的方式放血。她飛奔著,一群邊號叫邊咒罵的暴徒尾隨其後,她極力想找一處房子避難,但所有的大門都因她而緊閉。他們追趕了她半個多鐘頭,我也跟著跑過去看,最後她筋疲力盡地倒下了,他們抓住了她。他們把她拖到一棵樹邊,把一根繩子拋到一根大樹枝上,在樹枝上製作出一個索套,幾個人按住她,同時她苦苦哭號和哀求著,她年輕的女兒在一旁看著,哭泣著,但不敢說,也不敢有任何動作。

他們吊死了這個婦人。我也朝她扔了塊石頭,儘管我的內心對她感到同情。但所有的人都扔了石頭,每一個人都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鄰人的舉動,如果我不做其他人所做的事,就會被注意到,並成為話題。撒旦發出了大笑。有三個人發現撒旦沒有照做,因此威脅著他,撒旦就一一地已死亡的方式收拾了他們。

後來我跟撒旦離開了。我的內心難以平靜,而且一直在對自己說:「撒旦告訴他們,說他是在取笑他們,但那是個謊話——其實他是在笑我。」

我的想法再次讓他笑了出來,他說:「是的,我一直在笑你,因為,你出於擔心別人會告發你,就朝那個女人丟石頭,而你的內心卻厭惡自己的這個舉動——但是,我也在笑其他人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因為他們的情況跟你一樣。」

「怎樣的情況?」

「哦,那裡有六十八個人,其中有六十二個並不比你更想扔石頭。」

「撒旦!」

「哦,那是真的。我瞭解你們的種族。你們是由綿羊組成的。被少部分人統治,很少或從來都不是由多數人統治。最大騷動的少數分子壓制了多數人的情感和信念。有時這些少數人的騷動是正確的,有時是錯誤的。但無論如何,人群總是在追隨。種族裡多數的人,無論是野蠻未開化的,或是文明的,實際上都是心地善良的,對於強加的痛苦會退縮,而面對好鬥而又缺乏憐憫心的少數,他們並不敢維護自己的主張。想想吧!一個善良的人,監視著另外一個,這種效忠幫助了邪惡的行為,讓他們與自心背道而馳。」

「君主統治、貴族政體、以及宗教信仰都基於你們人類的巨大缺陷而建——個人與其鄰人之間的不信任,人們對於安全和舒適的渴望,希望在鄰人眼中留下好印象。這些制度都將保存下來,興旺發達,總要壓迫你們,冒犯你們,鄙夷你們,因為你們永遠停留在被少數人所奴隸。從來沒有一個國家能讓多數人發自內心地的去擁護這些制度。」

第十章

神父彼得由於被誣告進了監獄,現在洗清了清白被釋放,但由於撒旦的「幫忙」讓他將來一輩子都可以很快樂,所以發瘋了,以為他自己是個國王。

「啊,是你搞錯了。事實就是如此。我說過他餘生都將是快樂的,他真會如此,因為他將永遠想著他是一個國王,為此的驕傲和喜悅將一直伴隨他到人生的最後。他現在很快樂,將來也會,在他的王國當一個徹底快樂的人。」

「但,撒旦,看看這方式!你難道就不能不讓他神經錯亂地做到這一點嗎?」

撒旦是很難被激怒的,但這一次我做到了。

「你怎麼這麼傻!難道沒有發現神志正常跟快樂是根本不可能聯繫到一起的?沒有一個神志正常的人能夠快樂。因為對他而言,生活是真實的,他能看到生活是一件可怕的事。只有瘋子才會快樂,沒有多少個。那幾個少數幾個幻想他們自己是國王或上帝,是非常快樂的,而其他人的快樂程度不超過神志正常的人。

第十一章

「這麼說你要走了,再也不會回來了?」西奧多問撒旦。

「是的,」他說,「我們已經一起相伴了很長時間,這些日子一直很快樂——我們兩都很快樂。但現在我必須走了,我們彼此再也見不到對方了。」

「此生彼此見不到了,但來世呢?我們一定會在來世相見,是不是?」

然後,他平靜並嚴肅地說出了他的答案:「沒有來世。」

一股微妙的力量從他的心吹進我的心,帶來一種隱約、模糊,但充滿祝福與希望的感覺:那不可思議的答案也許是真的——甚至必然是真的。

「你從來沒有懷疑來世的存在嗎,西奧多?」

「沒有,我怎麼會懷疑?但就算可能是真的——」

「是真的。」

我胸中湧現一股感激之情,但將它化為言語之前,我有個疑問,於是我說:「可是、可是……我們見過來世,我們分明看見了未來的生活——看到了它的現實模樣,就是這樣啊——」

「那只是一個幻覺,並不真實存在。」

我幾乎喘不過氣來,因為我的心裡滿懷著巨大的希望。「一個幻覺?一個幻——」

「生命本身只是一個幻相,一場夢。」

真是有如電極。天啊!我心中這樣想過不下千次!

「沒有什麼是真實存在的。一切都是一場夢而已。上帝,人,世界,太陽、月亮和星星的荒野,都是夢,這一切都是一場夢而已,它們並不存在。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解救這空虛的宇宙——也包括解救你。」

「我!」

「你也不是你——你沒有身體、沒有血液、沒有骨頭,只是一個思想。我自身就不存在,我只是一場夢——你的夢,你想像力的產物。一會兒之後,你就會明白這一切,然後把我從你的幻相中驅逐,你從空無中創造出的我,而我就會消失於那空無之中……

我已經開始消散了——我愈來愈弱——我正在消失。一會兒之後,你就會獨處在一個無邊的空間,在無盡的孤獨中遊蕩,沒有任何朋友或同伴——你將繼續是個思想,唯一存在的思想,本質上無法消滅、也無法摧毀。但是我——你卑微的僕人——已經讓你知道你自己的真相,讓你自由。去做其他的夢吧,更好的夢!

奇怪!你多年前就不該懷疑了——幾個世紀前、幾個時代前、萬古之前——因為你已經孤獨地存在了很漫長的時間。很奇怪,沒錯,你本不該懷疑你的宇宙中所有一切的內容物都只是個夢境、幻相、虛構!奇怪,因為它們是如此明顯而極端的瘋狂——就像所有的夢一樣:上帝要創造好孩子跟壞孩子一樣容易,卻寧願創造壞孩子;可以讓他們每一個都快樂,但卻沒做出任何一個快樂的;讓他們珍惜苦難的生命,卻又吝嗇地隨意取回;讓他的天使們毫不費力就得到永恆的幸福,卻要他其他的孩子努力爭取才有;給予天使毫無痛苦的生命,卻詛咒其他孩子染上心靈與肉體的惡疾;他宣揚正義,卻創造地獄——他宣揚仁慈,卻創造地獄——宣揚黃金法則、和七十個七次的寬恕,卻創造地獄;他對人宣揚道德,卻不用在自己身上;對於犯罪行為皺眉頭,卻犯下所有的罪;不打一聲招呼就創造了人類,然後又試圖將人類作為的責任推到人類身上,而不是他光榮地擔負起責任;最後,帶著全然神聖的遲鈍,邀請這些可憐、受虐的奴隸來崇拜他!

現在你應該知道,這些事情只有在夢中才可能發生。你瞭解它們是純粹而幼稚的瘋狂狀態,一個未經察覺自身異常的想像力創造出來的愚蠢產物——簡言之,它們是一場夢,而你是創造者。夢的記號隨處可見,你應該更早認出來。

「我所向你揭露的,都是真的。沒有上帝,沒有宇宙,沒有人類的種族,沒有地球上的生活,沒有天堂,沒有地獄。這所說的一切都是夢——一個荒誕不經的愚蠢的夢。除了你之外,沒有什麼是存在的。而你只是一個思想——一個漂泊流浪的思想,一個無用的思想,一個無家可歸的思想,絕望地遊蕩在虛無的永恆當中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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